愿有一方小院，盛满人间清欢

作者：应潘   01   最开始的时候，还没有院子，一栋栋平房自下而上有序地排列着。每栋房前有一根水管，八、九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。   有时会停水，那样就要去学校挑水了。学校离水井最近，好像从来没有断过水。   每家都有好几个孩子，如散养的鸡，一个招呼或者一声口哨，全体闻声而动。要不了几分钟，就会聚集起一大群孩子。   然后分配角色逮坏蛋、玩老鹰抓小鸡、防空洞里藏猫猫等游戏就开始了。前跑后追、大呼小叫，真是够热闹的。   后来不知从谁家兴起，开始有了院子，是用薄木板、细木棍、劈开的竹子等五花八门的材料构成的篱笆。杂乱、无序、不好看。   但这样圈起来，就有了独立门户的感觉。孩子们的玩兴因此被限制了许多。“该学习了，不学习就没有出路。”家长们都这样说。   02   那是一个唯我们独有的不被打搅的记忆。   在那个安静而闭塞的地方，当我们还被局限在小院里，尚未明白远方有多远，还不知道地球有多大的时候，来自五湖四海、东西南北的消息就从院子上头，那一支高高悬挂的银色大喇叭里传出来。那是每个清晨，“新闻和报纸摘要”播报的时间。   它让我们倾听中国、了解世界，也让我们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，想象力越来越丰富。   几乎和所有的小院一样，我家的三两棵果树上挂满了苹果和桃，一只温顺的狗在屋檐下打着盹儿，间或对着外面公路叫上两声。下班回家又开始新一轮的劳作，姐妹们趴在一张桌上画着，弟弟用一支绿色口琴吹响他的童年。   夜晚的星空，把小院映照得明亮而柔和，梦因此也有了光和影。清清爽爽的早晨，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朝霞满天。一架葡萄树洒下浓郁的时光，坐在下面，感受凉风带来的舒适惬意，以及日月稠密的力量。   光阴在孩子们的嬉戏打闹中疯长，在父母日益老去的路上渐渐流逝。而小院作为一处避风港，在寒来暑往中，安安稳稳地守护着我们的一切，记录下朴素、清贫、平淡的。   那条陪伴我们的狗，在一个午后猝然倒地。弟弟惊愕不已，稚气未脱的脸上长泪无声。之后，抱着它走向那棵苹果树。   03   姐姐最先走出家门。特定的时代，一面面旗帜高举着信仰，瘦小的姐姐背着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偌大的行李，在父母担忧和不安的目光中，走出小院，走向广阔天地。   这个时候，自来水已引到各家各户。那支挑水用的扁担终于可以歇下来了。   再后来，单位决定优化环境，给职工家属们打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空间。于是开始整体规划、大兴土木，免费为每家每户修建一个小院。   新建的小院由一块块长方形的红砖砌成，水泥勾缝，墙体等身高。踮踮脚就可以和邻居聊家常。一扇木门，被漆成和天空一样的蓝色，打开或关上，就能看到一个家庭的聚散悲喜。   小院以同一色彩、同一款式一排排罗列开去，错落有致，组成一个偌大的院落群，在安静的山脚下静守流年。同时也成为一个国有企业兴盛时期最简约、也最张扬的名片。   高音喇叭也换成了盒式扩音器，挂在每家的墙壁上。   每个小院都有不同的。在阳光照射或者阴雨绵绵的日子，在春雨滋润或者冬寒袭人的时节，从一个个普通人家涌来的点滴生活，汇集到一起，奏响了一部时代的交响曲。   04   勤苦、质朴的父母竭尽所能给我们最好的护佑。直到有一天，再也坚持不下去，艰难地诀别小院，去向那个阴湿的为他的生命画上句号的冷森森的医院。小院的一角从此坍塌。   弟弟抖落忧伤，坚定地走出小院，走向遥远的未来，去圆心中的梦想。   我走了，妹妹们走了。又过几年，母亲被我们接走。   在昏黄的落日里，小院被一点点遗落，一寸寸遗失，直至彻底遗弃。   那些日子开始变得沉寂而萧索、遥远而涳濛。仿佛梦一般，醒来之后一切皆为虚幻。   但是我，我们终究不会遗忘它：那悲喜交织的小院，那寂寞又温和的小院，那写有我们家族史记载我们家庭命运的小院。   作者：应潘（本名潘保华）。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。作品散见于报刊、网络平台。